光纸上写毛笔
现当代书画家写字,一般总用宣纸。有些书画家也取练习用的毛边纸或元书纸写字作画,聊备一格,算起来不过是一杯消磨闲时光的下午茶,不入主流。而用20世纪初传入的机制的有光纸进行书法创作,行不行呢?潘伯鹰著《中国书法简论》,并不排斥用有光纸写字,说,“西洋纸向来不为书画家所贵。因为机制的纸,纸筋的纤维被损太过,太不长寿的缘故。但有几种软一些的机制纸,以我看来还是可以供书画用,可惜现在还没有这种风气。”
画家之书,吾爱云林、雪个,为其奇不欲怪,古拙不欲做作。展宛老行字册,眼明心喜,傥亦同此蕲向。钱君立辛语我,此宛老十年动乱中闲居遣兴之作,用有光纸,信笔落墨,初不思流传。立辛索十二纸来,手自裱褙。东坡云:本不求工,所以能工。非有素养,不足与语此。
潘伯鹰很开通,不为习惯所囿,当洋纸在书画上的价值未被多数人认识时,对它先作了肯定。书画家中还有未声言而悄悄试用洋纸者,如陆俨少“文革”期间就试过用机制的有光纸作书。上世纪80年代末,有人拿去给沙孟海看,沙老观后,兴致勃勃为册页加了一段跋:
沙老跋语画龙点睛,指出该册的书写材料非宣纸类,而是机制的有光纸。以沙老在书法界的地位,这么说无疑为有心于非传统类书写材质探索的书画家增添了信心。
已故的书画家里头,我见过朱大可用有光纸写录自作的论书语,有声有色。朱先生写米粒大的小楷,饱满厚实,笔笔入纸,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写在溜光打滑的有光纸上。当然,要特别指出的是,他写在有光纸上的多数是小品。
友人卢为峰送过我二枚沈迈士的诗笺。其中一枚写在有光纸上。沈迈士是海派的名画家,和沈尹默同乡,浙江湖州人。他的书法深受明四家之一沈周的影响,体格强健,短撇长捺,俱见笔力,且笔道厚实如锤,结实浑厚,有久违的宋人巨幛大幅绘画的容量。猛一看粗枝大叶,细细品赏才体味到笔墨中的韵律,波澜壮阔,真是“庾信文章老更成”。我倾慕其书已久,卢兄的馈赠,成全了我对迈翁翰墨的向往之情,也令我获得了一份写在有光纸上的书法样本。
我手头保存有业师、国画家沈红茶(1901-1985)先生用有光纸所作的山石树木课徒稿。记得沈先生当时跟我说:“你能把这种纸(指有光纸)画出毛的味道,今后人家叫你画扇面,你就不畏惧了。”沈先生话里有话,意思是有光纸和泥金扇面质地上有相似之处。他老人家画起有光纸来兴致盎然,用褪去了锋锐的毛笔纵横挥洒,无笔不畅,无笔不毛,书画到这个地步,也就达到通常所说的“不择纸笔”从心所欲而无不如意的境界了。
老辈们的体验,当代书家偶尔也有尝试。多年前,南京女书家孙晓云出了一本个人书法作品集,里面有一帧团扇(见刊头图),用行草写成,笔画疏放妍妙,牵丝缕缕,萦带却不粘不沾,古雅如明人王宠。我向她请教,怎样写得这般效果,她说:“用了一种特别的纸。”我的目光不曾注意到材料,对她的回答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后来孙女士自揭谜底:“用挂历的背后。”这种挂历用纸,照现代印刷业的说法是克数较高的有光铜,属于优质机制有光纸。除了孙晓云用挂历进行书法创作,还有一些书家也有过类似尝试,如浙江美院教授、书法家王冬龄用美国带回来的《纽约时报》创作现代书法作品,南京艺术学院的黄惇教授用太太吃剩下来的巧克力包装纸写字。这些或许是少数书家的行为,但是,已有的例证,可不可以支持我们作这样的推断:当代书坛的有识之士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材料方面的摸索和实践。
有光纸在中国书画材料史上曾经有过的身影,证明了它在创作界的存在,虽然在恒河沙数的书法墨迹中只占极少数,但毕竟有了记录。这些尝试已然触碰到中国书画材料史里最边缘的部分。如果不抱成见,用有光纸之类的机制洋纸作书画,正像潘伯鹰所说的那样,也许只是缺少这种风气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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